玛拉沁夫的临沧行

    十多年前，我在上《大学语文》的时候，曾经给学生出过题：50年代，代表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高度的有两部长篇小说，它们是？答案：一部是蒙古族作家玛拉沁夫的《茫茫的草原》，另一部是云南彝族作家李乔的《欢笑的金沙江》。我出题时主要是考虑到李乔，觉得云南作家上当代文学史的不易，有必要宣传一下，让云南人自己有个了解。李乔先生是30年代就出现在中国文坛的了，而真正在建国以后出现的第一个少数民族的作家，就是玛拉沁夫，从某种意义上，玛拉沁夫是当代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的象征，他的文学创作代表一个时代的高度，是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的一个里程碑。在临沧，人们说起玛拉沁夫的代表作《茫茫的草原》、《花的草原》不一定清楚，但都会唱《敖包相会》，这歌，就是出自玛拉沁夫的电影《草原上的人们》。
    这次以玛拉沁夫先生为团长的中国多民族作家代表团受临沧市委、市政府的邀请，来“世界佤乡•中国临沧”采风，我有幸陪同，一路走来，发现这真是一个好老头。老人面庞光洁红润，精神矍灼，一头银发——那真是没有一丝杂质的银发啊，老人着一身藏青色的西服。一路上，老人对临沧的一切都充满着孩子般的好奇。
    玛拉沁夫是一位能喝酒的人，第一次向他敬酒，我喝的是有颜色的，玛老看了说：我喝的可是白酒啊。我以为像他那样的德望和年纪，象征性地喝点水也就可以了，但他仿佛看出了我的猜疑，把酒杯给我奏了过来，一嗅真是白酒。第二天中午，在勐撒吃饭的时候，他把我叫了去说：年轻人，坐过来，陪我喝两杯吧。晚上，到了沧源，我才知道了老人家喝酒的厉害，他嫌沧源的酒度数太低，让人找来两瓶56度的北京二锅头。那晚，玛老自然是宴会上的主宾，来敬酒的人很多，玛老是来者不拒，喝得酣畅淋漓，红光满面。玛老说：原以为草原上的蒙古人是最能够喝的，没想到云南的阿佤人也是这么地能喝啊。晚饭后，看阿佤山歌舞团的演出，老人家又说：原以为草原上的蒙古人是最能歌善舞的民族，没想到云南的阿佤人也是这么地能唱能跳啊。某次喝酒的时候，玛老深情地讲起：当年和我喝酒的郭小川、李季、赵树理他们都不在了。
    玛老有时像个老顽童，沧源文化局有一个叫魏诚的局长，笑声相当特别，被玛老称之为：“魏氏笑法”，并让魏局长去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。一行人都在学“魏氏笑法”，唯有玛老学得最像，介绍经验是：要气沉当田，中气要足，并作示范，“哈哈……哈哈”。在佤山翁丁寨，很多人都争着与玛老合影，玛老大笑，风趣地说：要合影的快来吧，反正又不用出钱，我乐意给大家当一回道具。事实上，大家和玛老留影，真的是把他当成了中国文坛的风景，民族文学的一面旗帜。
    玛老是潇洒的。在一些非正式的场合，他喜欢用“混”这一个字，我以为这个字比起“干”、“苦”，是一种潇洒的人生态度，颇有些德道高人的意思。在佤王府，他穿上佤王的行头，坐到王位上，突然大笑一声，说：哈，我混了80年，终于当上佤王了。看去，果然一副王者的派头。玛老说：我从52年在《人民文学》发表《科尔沁草原的人们》开始步入中国文坛，一晃已混了半个多世纪了。
    玛老提倡“快乐文学”，认为写作应该是一件愉快的事，写作的过程应该是给作者带来幸福和满足的，是一次精神的释放，情感的释放，应该是“爱”之、“乐”之。一个为写作而写作的人，是很难会有什么成就的。玛老说：既然写作带来的是一种痛苦，那你还写他干嘛？
    在佤山采风途中，玛老在谈到现代性和民族性的问题时说：这是一个矛盾，一些开发较早的地方，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，但他们已经失去了他们曾经拥有过的。现在，临沧刚开始开发，一定要吸取他们的经验教训，注意保护那些原生态的、自然的、独特的民族文化的东西，文化在相互交融之中，可以学习、借鉴，但一定要坚持自己独特的东西，不能有文化的自卑感，在融合中失去了自己。玛老说：我出生在吐默特旗一个偏辟的牧人之家，但我从来就没有过什么自卑感，我觉得我就是脚下这块土地的主人，从我开始写作，我就把自己放到中国当代文坛中去，没有因为自己是什么少数民族，就放低了对自己的要求。玛老谦虚地说：我一生没有什么成就，但我最值得自豪的是，我和同时代的汉族作家相比，并没有拉下。
    玛老很喜欢临沧气候，说：这冬天还瞒目的苍翠，真是四季如春啊。佤山的雾给玛老留下深刻的印象。那天，在就要离开沧源的时候，山谷里有一朵漂动着的大雾，作家们都纷纷下去拍照。而当我们上车回头看去的时候，那朵刚才还在的雾，却在太阳照射的瞬间散去了，这是没有污染的雾、生态的雾，而不是北方工业城市里常见那种由烟尘、粉尘等悬浮物构成的尘雾。老人说：就从这雾上都可以写一篇文章。
    玛老是一位望之威严，然而却很富情趣的亲切的老头。
    玛拉沁夫，这个名字在蒙古语里是草原之子的意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