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思茅佤山游记

     对世界的认识我多是从歌儿开始的,小时候一首《阿佤人民唱新歌》使我认识了一个民族——佤族,他们自称阿佤人。后来又逐渐认识了他们热情如火的歌舞,奇特的大木鼓,以及神圣的司岗里,于是就梦想着有一天要走进司岗里。

      司岗里意即“葫芦”,是阿佤人母性生殖器的象征,阿佤人创世神话里的“司岗里”就是一个葫芦形的岩洞,备受崇拜。可是现在司岗里已划归缅甸,为此我专程跑到西盟的边防站,得到的答复是冰冷无情的“不能去”。

走着瞧吧。我们先到了老县城,一出车站就拐进一家小店打听情况。这是一家无名的时装店,兼营着公用电话,店主陶银是一个哈尼姑娘,落落大方。正聊着的时候,走进来一个皮肤黝黑的姑娘,脸上有点忧郁,陶银说她是佤族人,也要去岳宋的。噢!太好了!那我就跟你去岳宋。那姑娘有些腼腆,说她家不在岳宋乡,在班帅,明天才有车去。——没关系,反正我跟着你就是了,哈哈!万萍是县城里西盟一中的初三学生,到了老县城,没有车回家了,无亲无故正在彷徨,在陶银那里打过电话,之前并不认识。由于我的热情作客,倒使三个民族的女子很快就结下了友谊,陶银还拉了万萍住到她家。我们居然也找到一家很称心的沧江客栈,房间简洁,院子就是云海、日出的观景台。想着万萍说明天村里有喜事“进新房”,想着“哈佤汉”的偶遇,我一夜合不拢嘴,谁还在乎司岗里呢!问同伴以后还敢不敢再跟我出来玩,她笑而不答,逮谁都要跟人回家——不骂我是疯子就已经给足面子了。谢谢!伙计!

     第二天一睁眼天已亮了,披了件衣服就往外冲,没有云海,但见红红的朝阳慢慢升起,爬过一朵又一朵的乌云白云,仿佛在跟我们玩捉迷藏,鸟儿在霞光里翻飞,我们静静地享受着。山下的路就通往莫窝,通往司岗里。

     走过市集,看见了紫得发黑的拇指般粗的桑子!孩童记忆中的美味啊,让我思念了多少年!提了一大袋,找到万萍,三人开怀大吃,她俩居然还没吃过桑子,看来我太有福气了。桑子吃完,身边这台农民车还没有动静,只有这台车去班帅。问万萍车到底什么时候开,她也不知道。我不想浪费太多时间,找其他面的问问,都不去,有的还指点我找这辆农民车。没办法,只好再打电话给司机,问清楚十一点半开车,还有近两个小时,我们就去土司城遗址看看。机动三轮车在弹石路上蹦着,我们的屁股无法与板凳亲近,死死抓住铁架,蜷缩着身子,以免五脏六腑被抛到九霄云外。这是老县城里的“蹦的”,那些小面是跑往各乡的公交,大概他们从没奢望过谁来包自己的车去什么地方,所以我们打“蹦的”别无选择。土司城正式名为“佛殿山佛房遗址”,由拉祜人所建,后又与佤族人在此结盟,现在只剩下一片废墟,仅见几个祭台与残墙,还有几位佛祖圣灵的墓地。同伴显得有些不安,不走了,我自个儿转了个遍。

      回去时间刚刚好,就等我们开车了。怎么不见了万萍?原来座位上除了老的小的就是我们这两个外乡人,万萍和其他年轻的在货厢里关着,我不禁羞愧。忽然发觉身边的老太直腰坐着,我赶忙起身,让她靠下,老太朝我竖起大拇指,给了我一脸灿烂,还吧嗒着嘴来了两个响亮的飞吻!喔噢——这里的人怎那么可爱!过了岳宋乡,连弹石路也没有了,一条雨季半年不能通车的土路却引人入胜。这山野不见得有什么特别,怎就那么美呢?哦——是因为有天上团团簇簇的白云!层次丰富,幻变无穷,成为佤山风景的点睛之绝。一路以甜蜜的笑容泡着我的老太,下车时居然用汉语邀我到她家作客!!可是为了顾全大局,我只把脑袋够到车窗外,报以我最灿烂的笑脸道别致谢。这时前座的小女孩也开腔搭话了,她说自己不是班帅的,是缅甸人,过来西盟读书。原来西盟有不少缅甸留学生呢,他们乐于从小接受中国的教育,这边的城镇也比他们祖国的要近便。

      车子走到尽头,万萍的神色显得有点激动。她一再说不好意思,她家里很穷,希望我们别见笑,但是她真的很高兴,从来没有人到过她家里来……哎哟——万萍!快别这么说了,你不见笑我这个“热情作客”的已经够意思了,车子今晚不走了,你还留我过夜,我求之不得!我真的比你更高兴!你别让我不好意思了……说着说着就看见一座小土房,那就是万萍的家,离开村寨,独立在一个小山坳上,四周是油油的绿茶园,对面青山就是缅甸佤邦,下到山谷趟过河就出国了。

      当年万萍的妈妈嫁到重庆,到了万萍上学的年龄,因为上不起学才回到班帅安了家,务农之余还在家里卖点杂货,家里还有上初二的弟弟和四年级的妹妹,一家人脸上都有点抹不开的愁苦的阴影。黄泥的砖黄泥的地,床铺板凳已旧迹难觅,唯一的奢侈品就是那台每隔十来分钟声像会消失几分钟的彩电,他们平静地等待着,眼都不眨一下,仿佛电视节目并没有中断过。万萍一回来就忙着烧饭,估计若不是因为我们的到来这顿午饭会省掉了,吃饭时找不到可以让大家围坐一起的凳子,他们都端个碗夹点咸菜走开,把我俩留在饭桌旁,鸡蛋青菜汤是对我们无言的盛情。我早已饿得发慌,但此时却难以下咽,心里哽哽的,快快放下筷子,他们才过来夹菜吃。

      吃过饭,萍带我们上姨妈家去住,沉默的万叔一个劲地往我们包里塞饮料,我有种欲哭的冲动,无法拒绝,但又怎舍得喝!姨妈家的孩子都出劳力了,家境好些,新盖了并排三间的砖瓦平房,据说花了一万多块钱,转自http://www.foryn.cn厅里也有套像样的家具,那种在农村来说显摆不中用的绒布沙发。姨妈是个麻利、灿烂的女人,不曾言语,门前的一根甘蔗已断头分身去皮落到我们手中。四姨会说点普通话,一个劲儿邀我们上她家去,她新婚不久,住的是宽条竹篾搭的小屋,家什仅为生存所需,连枱凳都没有,有余的就是几套衣服,其中有两套阿佤女人的盛装。晚婚的四姨在班帅该是新女性了,拿着两年前上北京演出的照片,脸上充满了幸福和眷恋,那是她人生最闪亮的日子!如今她把希望寄托在那一片橡胶林上,要六年才有收成,她也想盖一座砖瓦房。

      随着一阵爆竹声响,人潮涌起,未待尘埃落定,黄土地上的矮桌宴已经开始。人们一边大口大口地嚼着,一边睁大眼睛追着两张新鲜的面孔。筵至第三轮我终于落坐,大碗里的菜无一不辣,只有一碗汤可作我填肚之物啊,幸好还有秀色可餐——夕阳西下,快乐人在阿佤!入夜,新旧两派各自围起了舞场,年轻人开着喇叭扭着迪斯科,传统一派手拉手吟唱着一支远古缓慢的歌谣。我们处处受到热情的邀请,还被请进了新屋里,几阵寒暄之后,一身迷彩服坐到我身边,他自我介绍是边防战士,负责班帅的治安,问我们来这儿干什么,怎么会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?他竟然知道我们是从景洪一路过来的,我从不知道自己是如此举足轻重,竟劳动了边防战士一路追查!!气氛有点儿不自在。其实人家已很客气了,没把我们叫回边防站去审问一番,而是不动声色找上门来作一次非正式的例行问话,他说:这里毕竟是边境地区,情况复杂你们不了解,行动要小心,我要对你们的安全以及村里的安全负责,所以得过来了解一下情况,这么偏远的地方来了两张新面孔,很容易引起注意。他一再请我们不要介意,最后还向我们敬酒。

      屋里的气氛毕竟有点闷,出去吧——一出门就被敬酒的人拦住,佤族的水酒(红米酿)用竹筒传着喝,传给他们尊敬的人,盛情难却啊,我豁出去了。姨妈也过来敬我一筒,她不说话,可那双执拗又满含笑意的眼睛让我怎能拒绝?水酒入口淡淡的,但很快我就感到自己的头在发胀在燃烧,见到萍就说我们回去睡吧,明早还赶车呢。我的脚步晃悠在佤山的星光小径上…..

      绕过一袋袋的粮食、肥料,我摸了上床。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们惊醒,有人喊着萍,我以为是来叫我们起床赶车的。萍起床开了门,听到几个男声,嘻嘻哈哈逗着她说话,可她没怎么吭声,我们躲在被窝里听着鸟语,慢慢明白了原来他们是冲我们来的。他们想认识一下远方的客人,说说话。可我,实在没有勇气就这么披头散发的起来见人,请他们先出去一下。他们不肯,说出去就进不来了,一会儿捏捏你的脚,一会儿拽拽你的被子,轻轻喊着:小妹——小妹——还唱起歌来!同伴有点紧张,我说不用怕,他们没有恶意的,这是他们的风俗,青年男女就是这么交往的。听——那歌声多么动人,虽然听不懂唱词,但听得出来是幽怨的情歌,妹妹你怎么不理哥哥……哥哥我等得心都碎了……哎,听得我真是柔肠寸断——不是妹妹我不理哥,只怕我这么一出窝,把风景都煞咯!我真的很幸运,听到佤寨里原汁原味的夜半情歌,不是表演,而是对我们唱,表达与我们交流的渴望!从小对歌舞传情的向往可望成真,就差我不会把歌对回去呀!他们一首接一首地唱,我在被窝里捣来捣去找我的MP3,一个声音问:小妹——你在搞什么鬼?一只手拽开了被子一角,四目对视——我的尖叫声也录进去了。我们二人一边高度紧张严防死守,一边芳心荡漾陶然轻语:佤族小伙真有情趣哟,动作轻轻的柔柔的,话语朴实又甜蜜,那歌声更是令你柔情百转!

      这场温馨的战争最终是以他们的回避作结束。我们迅速收拾好自己再请他们进来,萍说我们刚才那样不起床是不礼貌的,我解释说我们觉得衣冠不整会见朋友才是不礼貌啊。见了面歌声却停住了,大家一本正经地聊着天儿,他们几个也上过北京演出,向我们描述着他们眼中的世界,萍的表哥还去过缅甸当兵打仗,觉得很好玩,他们与缅甸佤邦人有着一样的语言文化习俗,又可以自由出入边境,丢开身份证过去就被当成缅甸人了(缅甸人是没有身份证的)。我向他们打听大木鼓和祭牛头的地方,原来都在县城的龙潭,挂满牛头的地方叫龙摩爷,佤山以前每个寨子都有大木鼓,是用一棵大树干掏空而成,做木鼓时要拿敌人的人头来祭,后来不准用人头才改用牛头祭,现在木鼓都集中放到龙潭了,山里也难再找到做木鼓的大树。

      他们留我们多呆几天,带我们去玩。唉,说到我心里去了。可惜天没亮我们就得赶车离开,跑回萍家匆匆道别,车子就等我们了。我的眼睛被车窗外的仙境牢牢吸引:这是佤山的晨礼吗?云雾承欢于群山膝下,曼舞出无穷无尽的之字形玉带,天边逐渐泛起红晕……佤山,你这是为我送行还是挽留!!

      快到老县城时,车子被查超载,萍和弟弟被迫下了车,我们道别都来不及,到了车站司机还为我们找好了回县城的车,路过陶银的小店时我们朝她挥手大喊——对于这样仓促的告别我毫无心理准备。到县城,我跟同伴也要各奔东西了。

      继续上龙潭寻找我的大木鼓——它们静静的躺在草棚底下,我轻抚着这一个个满肚子故事的大木鼓,它们离开了自己守护的寨子,不能再为敬仰它的族人与天神对话,在这儿受的“保护”有何意义?现代文明,太自以为是了!龙摩爷是山上的一个小窝窝,一条清瀑流过,四周的树上岩上密密匝匝挂满了牛头,牛在洪荒时期救起了一对童男女使得阿佤人得以繁衍而受到崇拜,每逢丰收喜庆阿佤人就来这里祭谢神灵。独享着阿佤圣地的静谧安详,我的情思也“出神入化”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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