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光灿烂的初夏午后,我的登山鞋踏上大研古镇的石板路。那一刹那,感觉到心里的什么东西开始溶化,我和老梁放慢了步子,融入古城闲散的节奏。
果然是小桥流水,垂柳人家。我和老梁一脸幸福地傻笑着,随着人潮在古城高低曲折的街道上流淌。一抬头,前面赫然是第一湾客栈。先住下来吧,然后我们就去找任点,我和老梁这样盘算着。
摸到现文巷,"哎这里有一家烙画店!噢没有电话……咦这一家是耶板子上写了任点的妹儿,可是人呢?"一家小小的整洁的铺子,朴素的古城风情烙艺盘子挂了满墙,几个草墩子随意放着,主人不在。
"请问这家店老板去哪里啦?"跑到对面食品店去问,"在那边吧。"大婶指了任点隔壁的那间铺子。"你们又是哪一个呀?"那铺子的柜台后面,一付黑框眼镜从报纸上边探出来,懒懒地问。
十秒钟之后,我和老梁坐在草墩子上,任点在一旁笑开了满脸的褶子,黑框眼镜后面只剩了两条细线:"怎么才来呀,你这一趟出来的还真是久。好在你是周末到,平时我还要上班呢。前两天假期的时候人特别多,这几天好多了……"任点穿上长袍一定很象帐房先生,我心里偷偷乐着,开始跟他胡吹一路上的风景。"哎呀对了,乐土这家伙还在不在?"我一拍脑袋想起乐土驿来。"在,在,就住我原来住的那个院子,现在好象还没起床吧。我去叫他,你们先坐。"还没起床?都快两点了耶,这可是在丽江,这么美的小城,他居然还忍心睡懒觉?!不理解!
任点慢慢踱了出去。我和老梁坐在门口。一群戴统一帽子的观光客跟着导游的小旗掩杀过来,向着店里张望了几眼,兴致索然地走掉。几个小学生,好象是学校有什么活动,都穿了纳西族传统的披星戴月装,蹲在路边水渠旁,撩了水凉一凉热得通红的笑脸,然后蹦蹦跳跳跑开。微风徐徐的吹,对面铺子门口挂的铃铛咣啷咣啷地响。
任点施施然出现在拐角,进了铺子,一脸无辜地说:"不知道乐土跑哪里去了,没关系一会儿他肯定会过来的……"话毕,嘴角隐有奸奸的笑,奇怪当时我怎么没看出来呢?
"任点你这家铺子生意还真是清淡……"正说话间,一穿抓绒衣、冲锋裤、登山靴(我当时可已经换上了T恤短裤凉鞋,以配合丽江温暖闲适的气氛。)的大胡子进得店来,看看墙上的盘子,又看看我,一句话也不说,只是傻笑。是个小日本吧?任点你有生意上门哦!我斜眼看看任点,奇怪怎么他也在傻笑?想是点兄外语不灵光,嗨早说,我来帮你好了。
"Can I help you?"我满脸堆笑做老板娘状。
小日本还是不说话傻笑,我被他盯得直发毛。不怕!小日本有什么好怕的,我也盯回他!就这样僵持了五秒钟,小日本突然大喝出声:"你丫还装!"
怎么回事怎么回事?我回头看任点,却发现他早已笑得快要从椅子上掉下来了。噢原来……你们这些人太过分了!
我蹭地从草墩子上跳起来,一记直拳直捣乐土的肩窝,不料却被他一把抱了个严实,只听他在耳边大叫:"猪啊!!!"
"那个那个……你踩到我的脚趾头了。"我一边可怜兮兮的嘟囔,一边挣扎出来,退后一步-- 眼前这个大胡子男生,有着棕褐的面孔温暖的笑容和坦诚的大眼睛。"猪啊,让我好好看看你……的嘴怎么搞的啊?"
"晒伤呗!在稻城晒的。"我笑得很得意。
"不会吧你,晒出这么大一个包,还又流脓又流血的,好恶心啊!"边说边退。
"就是要恶心你怎么样!"我揪着嘴唇上的大包追将过去,任点和老梁笑倒在一旁。
"哎你们吃饭了没有?没有呀,乐土你带她们去吃饭吧。"任点真是好人。 "走,带你们去大眼妹那里吃粑粑!"
跟着乐土出现文巷到四方街右拐,两边全是小饭铺,前面不远就是大石桥。
"大眼妹在不在?"乐土笑嘻嘻晃进家小店,跟老板娘好熟络的样子。
在老板娘和大眼妹的笑容中落座,点的自然是鼎鼎大名的丽江甜粑粑和咸粑粑,当然还有鸡豆凉粉。味道已经不大记得了,印象里全是窗外明丽的阳光和满室笑语。正说话间,乐土突然瞥见街上一长发鬼子:"那是我哥们儿!hey, friend!"
鬼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,终于找到了声音的主人,边打招呼边进来坐下。
乐土用英文介绍着:"这个胖丫头是我的网友,我们在一个旅游论坛上认识的;这位美女是她的朋友;这是我的西班牙哥们儿,骑自行车走过尼泊尔西藏呢,叫……哎你叫什么来着?对不起我忘了。"乐土毫无愧色,一脸单纯真诚地问。
然后我们就拉了长发的西班牙帅哥安东尼奥回任点的小店,一堆人鸡同鸭讲热烈地乱聊,直吓得没有一个人敢走进铺子看烙画。
"喂!我们不要影响任点的生意了吧!""那我们出去聊,去哪里啊?""你们去妈妈付好了,我过一会儿要去开会,也快收摊了。"
清浅的河水絮絮叨叨地流着,粼粼地映着树叶间漏下的阳光。阳光洒在朋友们的脸上肩上,所有的表情都柔和温暖。桌上透明的茶壶里,菊花、甘草、枸杞、绿茶……浮浮沉沉,那样的清甜微涩余香满口,是我记忆里永远抹不掉的丽江味道。
街上行人的影子越来越长,临桌的老外已经在研究晚餐食谱。侍应小妹叫乐土过去帮忙冰西瓜--系上绳子泡河里。著名的两只火鸡--都快成妈妈付的吉祥物了--钻来钻去找掉地上的爆米花,乐土百忙之中还不忘回头喊一句:"真想哪天吃了它们!"
[NextPage] 安东尼奥告辞走人,我们换了战场去SAKURA,又碰上小鸥--就是任点的文章里,那个成了半仙的小鸥。一条街的小酒吧五彩霓虹闪烁,大喇叭唱着Backstreet Boys唱着the Cup of Life,却盖不住满天星光和身边哗哗流水的低吟;SAKURA的墙上摆满各种语言各种版本的旅行手册,四方街那边喧笑一片,原来刚刚跳了一场锅庄……丽江似乎有一种魔力,不同的文化在这魔法中和谐相处相融,从当年茶马古道重镇到今天的旅游胜地,这魔力从未消逝。
"对了你还没见过啊东呢!"乐土提议去有间茶房--我们驴坛的据点哦。
茶房在妈妈付附近一间铺子的二楼,没有门脸。啊东白天要创作木雕,又要照顾木雕的铺子,所以茶房只有晚上开门,还不能拖到夜深,于是生意一直不好。啊东英俊的脸上满是疲惫,看到我们才高兴起来,小孩子脾气上来坚持不要我们的茶钱,几乎跟他翻脸他才象征性地收了一点点。"他这样子不行啊,根本不是在做生意嘛!"一出门老梁就说。"所以我们都不敢来了,每次都为收钱费口舌。他是搞艺术的呀,做生意人难为他了。"乐土说完,使劲儿叹了口气,"明儿上午啊东铺子里见吧!" 第二天早早起床,装了黑白卷想拍点儿晨景,一路走来居然碰到的全是买猪肉的小贩。他们的手推车上堆着劈成半扇的整猪,猪头猪大肠猪心猪肝还有猪血呀什么的,看得我心惊肉跳的。昨天没见古城里有那么多肉店呀?是到外面去买吧,真是辛苦呢。我和老梁光脚穿着凉鞋,走在凉凉的石板路上。走到脚趾头也凉了的时候,街边悄悄飘起了炊烟,豆浆铺啊油条摊啊一家家开门;等我们喝了豆浆吃了油条走回街上,披星戴月的纳西老妈妈已经出来倒马桶了。天色慢慢亮起来,我们在古城里胡乱逛着,随便按两下快门。这一带街边都是民居,大门上贴了对子,讲究些的还有门神。不时能看到气派的大宅门,挂了"保护民居"、"重点保护民居"的牌子。门半掩着,隐约见院里一丛修竹,墙头码的花盆里开了黄花,樱桃树探了个枝子出来,红莹莹的挂满果实。
不知怎么走的,一下子又回到了四方街。天已经大亮,小摊子一个一个支起来,丽江醒了。右拐向大石桥那边走,突然眼前就一亮,石板路明晃晃地反射着阳光,两边的房子就只剩下剪影;有饭铺的小妹在街边点炉子,袅袅的烟飘起来。这就是我在明信片上看到过的丽江啊!赶紧端起相机来拍,还真得了两张不错的片子呢!让我臭屁了好久。
回去睡到十点多,出来一看又热闹了。溜达到现文巷,任点铺子没开门--他要开三天会,点嫂要陪儿子--今天是星期天呢。窜到啊东的木雕铺子里去,乐土还没到。啊东在门口的阳光里支了画板,正在摹一幅画。铺子里有点暗,那些美丽的木雕静静地呆在墙上,打磨的很细致,薄薄的颜色衬得木头纹理更加生动。我对美术很迟钝,却也看出这些艺术品的不凡:这个精巧繁复显得很华丽的,细看之下就油然生出平和安详的感觉来;而那个线条简洁洗练的,却有掩饰不住的躁动。木雕的标价都不低,也并没有多少观光客热衷的浓郁的"纳西文化韵味",怎么也算不上旅游纪念品。偶尔有人走进来,看一圈就出去了,啊东也不招呼,专心地摹他的画。"没关系,还是有人喜欢,有人买的。"这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,轻轻地坚定地回答我的忧虑。我看看他,看看老梁,再看看墙上的木雕,很不好意思地对他说:"我就真的很喜欢啊,可是……可是我们走这一路已经没剩多少钱了,下次再来丽江我一定要买……"急赤白脸的倒是吓着了啊东,张着嘴想解释什么可又说不出,只好傻傻一笑,继续闷头摹他的画。写到这里不禁想啊,也不知道我最喜欢的那张脸谱的木雕卖出去了没有?卖出去了就最好,到一个真正能欣赏的人手里,啊东也可以多点儿收入,继续他喜欢的创作了呀。
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啊东摹画,出了会儿神,乐土过来了。"去我家吧!"乐土拽着脖子上挂的钥匙撺掇着。
在参观了任点同志的旧居之后,我们仨就在现文巷闲逛,一家家小铺子看过去,挑逗人家的小狗。一会儿到了午饭时间,又晃到大石桥去,在旁边一家有着临水落地窗的饭馆坐定,慢悠悠地吃丽江水焖粑粑、拉市海鲫鱼什么的,喝着有栗子香的新绿茶,懒洋洋地闲聊着。街上当然还是游人如织,我们就在那里打望帅哥美女,一个说:"这个不错呦!"旁边就会有人打击:"拜托你给点专业精神好不好,大家都是神仙……"喝茶喝多了就坐不住,公共厕所偏偏又好远,于是每次都是大步流星地奔出去,再一路晕陶陶、歪七扭八、晃晃悠悠地溜达回来,隔着河看到水边熟悉的脸就会傻笑,真的是喝茶喝醉了呢。阳光是那么的妩媚呀生活是这样的悠闲,老梁眯起眼睛趴在栏杆上打了个盹,醒过来看乐土的脚已经在桌子上了。
一顿中饭吃了三个小时,那壶新茶续水续到淡若清风,换地方吧。乱走着拐到东巴药栈,门口几个人正在促销一种放了玫瑰茄,冲出来颜色红红的花果茶。我们接了免费品尝的杯子,走进药栈去乘凉。右手柜台上挂着好多葫芦,贴了红纸却没写字,不知葫芦里买什么药的。哦那是什么?好象猴子的东西,被捆了四脚挂着--哇是鹿胎!真残忍!进药栈大门处有几张沙发茶几,我们坐下来歇着,给妈妈打电话--今天是母亲节呢。不料门口买茶的那个很阳光的男生,竟端了满满一壶淡红的花果茶进来放在茶几上招呼我们喝!三个人面面相觑,纵然是脸皮那么厚也不好意思起来:"谢谢谢谢,可是我们……不会买呀,怎么好麻烦你……"那男生宽容地笑着:"不买也没关系的,来慢慢喝!"真好喝啊,玫瑰茄酸甜的味道,一直甜到了我心里。
"谢谢你的茶,我们走了,再见!""再见!""哎我们然后去哪里呀?""往四方街那边去吧。""然后呢?""然后去SAKURA吃晚饭喽。""再然后呢?""再然后……你哪那么多然后!去有间茶房吧!""好哎,我想尝尝啊东的乌梅茶。"……
在丽江的三天,就这样悠闲地混了过来,玉龙雪山没有去登,纳西古乐也没听,什么黑龙潭、白沙岩画,连门也不知道向哪里开的,甚至连任点隆重推荐的束河民居都没去看。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次重游丽江的机会,我……还是希望能够找个有阳光的地方坐下来,随便喝点什么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