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羌族释比的神性天空

溯岷江北上,地势渐高,陡峭的山石把岷江挤得更瘦,水流也更湍急。这里山脉地质结构不稳,常有山崩垮塌及泥石流声震四野。由北及西即是现代羌族聚居的北川、汶川、理县、茂县、松潘诸地。释比,即是这片土地上古老氐羌遗留至今的一大奇特原始的宗教文化现象。 

  我自小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长大。儿时虽穿着麻布衣服,却对现在看来当时极度贫乏的物质生活浑然不觉。丰富多彩的羌民族民间口头文化,尤其是释比,带给了我无数的乐趣。我对他们充满敬意,被他们深深吸引,常有一种幸福感。 

  1979年,不到16岁的我考入远在成都的西南民族学院,逐渐远离了家乡。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,我对羌族文化的兴趣日渐浓厚。每当我回到羌区,跨进村寨,一张婴儿童真的笑颜,一位老人慈祥的目光,都会拨动我心灵的快门。带着像机与三脚架,凝视天边飘动的故乡的云,我知道自己并非过客,而是归人。一旦有假,哪怕春节,我即神往羌区,于我,那里永远有最美的景致。无论鸟语纷碎的柴门,或是踏雪而归的山迳,只要在羌乡,我身心都有丰硕的收获。 

  2002年,我决定建设我向往已久的“影像羌族”专业图库。这其中,“羌族释比的神性天空”是第一个主题,也是这个图库里最重要的影像人类学专题。对羌族释比这样一种大山之中濒临消失的神秘文化的关照上,我们的观察是缺失的,那么现在我来记录它。 

  最让我意外的是,临走时,他把前数辈人使用过的硕大树制鼓圈以及珍贵的猴头法冠赠给了我。
  2005年4月21日,我只身来到汶川县绵乡羌峰村大寨子,拜访当地释比王治升。这是我第二次打扰他。我曾与摄影师候一民先生拜访过王老先生,不过那已经是8年前的事了。当时这里还有两位知名释比,如今他们均已作古,王老先生成了目前羌峰甚至绵地区唯一的释比了。物是人非,加上这次事前未有约定,我进寨前心中忐忑,不知此行是否顺利。 

  我来到王先生女儿“鸡叫花”家。非常幸运,王老先生在家,并且依然硕健,我受到了同上次一样热情的接待。老先生的居所中有一个小石屋,供奉着一个神龛,里面是外人难得一见的“阿爸木拉”神像。 

  相传“阿爸木拉”是释比的开山鼻祖。他原为天宫天神木比塔家专管占卜凶吉、驱邪治病、送鬼等职责的神。后来天神三公主木姐珠下配羌人斗安珠后,一次回天宫娘家,父王木比塔问女儿:“人间有哪些不好?”女儿说:“人间妖鬼多,人畜得瘟疫,庄稼遭虫害。”于是天王木比塔就派阿爸木拉下凡扫除人间病害,由此成为释比祖师。事实上释比来源于古羌人的祭祀。那时的长老们最早制定和规范了祭祀仪式,并编纂祭文,组织祭司团,分任献祭事宜。久之,读祭文的祭司长演变为释比,一切敬神、压邪、治病、送鬼及成年冠礼、婚丧之事,均由释比包办。 

  王老先生几乎陪着我细细走遍了寨子里所有与释比有关的地方,为我讲述那些古老而神奇的传说。最让我意外的是,临走时,他把前数辈人使用过的硕大树制鼓圈以及珍贵的猴头法冠赠给了我。 

  树制鼓圈是羊皮鼓的配件。羊皮鼓是释比的首选法器,鼓径二尺,单面绷羊皮,内置一横木便于作法时抓握。传说阿爸木拉的经书被神羊偷吃,天事人事背记不全,后受神示将神羊杀掉,剥皮绷鼓,敲击以长诵经段,所以释比法鼓均为羊皮所制。

  猴头法冠是释比另一不可或缺的重要道具。它以猴皮缝制而成,无檐,下圆口,上扁顶,有呈“山”字形 的3 个凸峰,皮帽背面下端悬垂 3 条猴皮带。据称释比作法有时会忘记归途,需有金丝神猴指点才能重返家园,故而如此。 

  取锋利的钢刀“十八至二十四”把,每把由两人把住刀柄,等距离直立于地,刃尖向上形成“刀山”。念经作法后释比即能赤脚从容踏过刀尖而滴血不流。 

  同年8月8日,我踏勘了汶川姜维城、茂县营盘山,随后驱车前往汶川县龙溪乡巴夺寨,拜访93岁的老释比余明海,并有幸参加了该村建国50多年来首次举办的祭山大典。此次大典不仅户外神塔祭典规范隆重,而且举行了锅庄、羌绣展演。同日,众释比还异地设坛,表演了铁钎穿腮及室内唱经等活动。 

  释比的法事活动源远流长,神奇古怪。最普遍的当属“驱邪送鬼”,据说可为病人治病。主要有几种较为惊险的方式:踩铧头、坐红锅、翻刀山等等。 

  踩铧头一般在病人肚痛心痛或腹部肿胀时应用。释比届时将一只铁铧置于火塘中烧红后,以舌舔之,旁观者及病人能闻滋滋滋声响。再用赤脚踩踏铁铧 3 次,旋即将脚掌踏于患者病灶部位,如此反复几次,据称事后多有见效。 

  坐红锅与踩铧类似,但更为惊险。通常是将铁锅置于火塘铁三角上烧红,两边各放一条凳,念经作法后,将一铲带火星之灶灰倒于锅底,并将喷过法水之纸放在灰上,如此释比率先在锅内赤足行三次,蹲坐一次,然后再扶病人同过三次蹲坐一次,而释比及病人皮肤及衣物均不会烫伤。 

  而翻刀山则是取锋利的钢刀“十八至二十四”把,每把由两人把住刀柄,等距离直立于地,刃尖向上形成“刀山”。念经作法后释比即能赤脚从容从刃尖踏过而滴血不流,观者无不为之愕然,以为有鬼神相助。据说近前直观的患者如因此吓出一身冷汗,其病则不药而治。 

  羌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,东方大族,东边有川西平原,西边有川西北高原。深居岷山之巅白云深处,谁能了解那些古堡石屋中,千百年来究竟藏匿了多少人类文化的秘密?

  近代释比的传承是以师徒的形式完成的。老释比授徒要进行严格的挑选。由于当时羌族无文字书本,所有经典全凭口传耳授,且只能在劳动之余或阴雨天进行,所以只有记忆力强,能吃苦,心无恶念之人方可拜师授业,学艺短则 3 年长的 9 年,而拜师后能学成盖卦者屈指可数。 

  盖卦或曰解卦、酬师,均是徒弟学成后所举行的毕业考试的名称,主考官是远近闻名的数十位释比,考试内容是抽背经段和表演“法术”。在严格应考的诸项中,两种“法术”表演最为独特。其一,请毒药王仪式。毒药王外形为一皮包。内装各种飞禽走兽羽骨。仪式开始,释比念经,应考者背负毒药王皮包击鼓前往,旁人应明显听到包内有怪声耳语。呼请各寨尊神仪式完毕即可开坛饮酒,此时须请毒药王先饮,即将酒杆两端竖直,下端插于坛内,上端插于“毒药王”皮包开口处,众释比即可见坛中咂酒逐渐减少。民族学家胡鉴民实地考察后,说“果然能饮”。其二,学徒须以一刀自右颊插于口中,刀刃直透上下牙齿之间,然后再以一针插人左颊,针头悬一杉木小旗,其时其他释比门徒亦可参演,但只插木旗无须插刀,至仪式结束,如应试者能保证滴血不流毫发无伤,则成功通过。上述两种“法术”及诸应考项目全部通过即可盖卦谢师,徒弟获赠师父的一套法器后方可受邀行艺。 

  3个月后,我搭乘汶川阿坝师专藏羌研究所的车,拜访了茂县永和纳补村已故老释比何昌德先生的儿子,见到了何大爷之徒杨忠平及另一个老释比何清云。82岁的何清云老释比目前有3个徒弟,其中同村的杨天云已盖卦出师,同乡的另两个徒弟张永平、史路平目前尚属学艺阶段。 

  不过对释比文化的传承发展我却心怀忧虑。我当时还拜见了86岁的老释比龙国志,重点是请教剪纸与面人的有关秘密。目前羌区健在的释比中,只有龙大爷是这方面的权威。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以来,中外众学者的田野所获,在此方面基本是空白。但我去了以后发现龙大爷已经年老体弱,又未带徒,前景堪忧。 

  羌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,东方大族,东边有川西平原,西边有川西北高原,深居岷山之巅白云深处,谁能了解那些古堡石屋中,千百年来究竟藏匿了多少人类文化的秘密?那些尘封于神龛中的银质、铜质、铁质、木质神像,每一尊都有一个传说故事,而每一种传说故事,对释比文化,甚至整个羌学都可能是一种难能可贵的“诠释”。所以无论如何,对于释比文化的记录我都会继续下去,我是一个羌人,这是本能。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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