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下的畅谈
坝美不通电,我们天天享受烛光晚餐,在我住下的第二天,八达乡下来一个工作组的成员,被村长安排在黄会计家吃饭。那人姓王,为人豪爽,听说我是来自上海,说他二十年前去过,是作为云南省壮族代表参加宋庆龄的追悼会,后来还到北京接受过胡耀邦的接见,说得踌躇满志。他这次来坝美是宣传种枇杷的,种子乡政府赠送。晚饭还是一如既往的新鲜丰盛,村长副村长都来了,酒过三旬,大家的话开始多起来。
就先说这酒吧!黄会计说是用玉米酿的。坝美虽有稻田,人均田地只有三分,一家也就一亩多,亩产1200斤的谷子,口粮也不够,所以用玉米酿酒。玉米做粮食不好吃,酿酒则更胜于稻米,因为酒里会带有甜味,而且剩下的残渣比较稻米酿酒的残渣,猪更喜欢吃前者。村里人称外面买的酒为野酒,自酿的酒为家酒,通常野酒是不上台面的。家酒又分高度(45度)和低度(25度),低度酒拿出去卖,高度酒自己喝。因为高度酒又过瘾又不如低度酒的后劲强,不像低度酒一旦喝过量,因为水份多酒精不易挥发而一醉不醒。
村长黎忠华告诉我其实坝美大部分的生产生活都是自给自足:粮食以稻谷为主,山上的苞谷主要是酿酒和喂牲口,蔬菜瓜果自种,竹林成片,嫩笋可以挖三季,老竹子可以编箩筐农具,种茶果油菜得到菜油和灯油,种棉花纺纱织布,用树叶和野花染布,用稻田中的泥土烧砖造房子,那条富饶的坝美河带来取之不尽的鱼虾。虽然不通电,村里充分利用水利资源,沿着水量充沛的坝美河建了18道坝子32台水车,使得高于河床的水田得以灌溉。
村里也不是没有现代文明。上个星期刚完成通水到户的工程,政府拨款拉了水管从一公里外引水到村里,村民终于用上了自来泉水。晚上还放录像,没有电怎么放?两年前有人买了一种水泵发电机,只需要很小一股水力就能拖动电视机和影碟机,于是那一家做起了放录像的小生意。通常是武打片或言情片,每人四角,一般每晚放四到六集。转自http://www.foryn.cn还买了卫星天线接收电视节目,如果有重要新闻或春节晚会之类,看电视是免费的。就此改变了人们晚上只能唱山歌或聊天的寂寞生活,录像生意火爆。先后又开了三家,激烈竞争下四家变成了两家。村里有四家开了小卖部,黄会计家就是其中之一,通常是自家屋子开个窗口,出售香烟啤酒牙膏毛巾等小日用品,没有招牌没有执照,若不经人指点很难发现,实实在在的便民服务。有一台私人承包的轧米机,通过柴油机带动,每100斤轧米的费用是2元,正值丰收季节,生意非常好。
我最感兴趣的是近千年外面天翻地覆的变化,里面受到的影响却是微乎其微的真正原因,难道外人一直不知道吗?黎村长吸了一口水烟,说主要还是独特的地理环境,四面环山,道路难行,全靠一进一出两个水洞,但不知道的人面对深不见底的洞口,没有胆量擅闯。祖先选择了这块风水宝地,让一代代勤劳的坝美人不愁吃穿,形成较为完善的小农经济而不需要与外界联系,与世隔绝的平静生活养成了村民随和的性格,加上壮族向来就有热情好客的传统,客人到来,不管你来自何方,进了家门,就不会让你没饭吃没床睡,尽可能的好酒好菜款待。偶然闯入的外人面对山美水美人更美的桃花源常常感动不已,出来后都会自觉保守秘密,害怕外面的战火混乱的世道破坏那片人间乐土,伤害待自己如亲人的善良的村民。就这么年年岁岁重复着男耕女织的恬淡生活,正是“村中方几日,世上已千年”。
操场上开起了月光村民大会,王工作组长在给大家介绍枇杷的种植方法,听到政府免费送种子大家都很高兴,三五成群的议论纷纷。三位法利完全小学下来的青年老师也到了,村长忙着接待。榕树下隐约有情侣的身影,漫着轻雾的坝美河闪烁月华,小山村恬静如处女……
村小是坝美的希望
天亮见到大雾,饭后去了小学看几位老师,通告栏的黑板上已经写着交学费的通知:一年级58.6元,二年级49.5元,三年级57.8元,他们正在宿舍兼办公室忙着收学费。坝美小学是初级小学,只到三年级,三个班级,三个老师各教一个年级,属于法利完全小学管辖。由于普及普通话的需要,这学期坝美小学的老师全部换成刚毕业的青年教师,由于师资力量奇缺,三位新老师只有一位毕业于师范类学校,另外两位是财校的毕业生。一年级采用双语教学,普通话和壮语交叉讲课。
黄老师告诉我孩子们的上学热情还是很高的,一大早就催着家长来交学费,到现在已经收了二十几个人了,我也注意到小孩都喜欢聚集在操场上学校门口,一旦交了费的同伴蹦蹦跳跳抱着新书出来,立刻被许多双羡慕而天真的眼神包围。上学期还有几个拖欠的学生,最少的欠四元最多的欠四十多元,欠费最多的学生那家,昨晚已经把老师请过去吃饭了,说家里有人生病经济困难,村里人有吃有穿就是没多少钱,吃人家的嘴软,老师同样是农家出生,逃不了“人情”二字,孩子必须上学,也不能逼得太急。可是老师也不富裕,就拿黄老师来说,读师范时也是特困生,本人也欠了七八千的贷款才毕业,而且还有老婆孩子,每个月六百块的工资也是紧巴巴的,教育局还不能保证准时发放。三位老师八九月的钱全部垫上买教材了,他们就靠收到的学费暂时度日,直到九月底教育局才会补发他们的工资。广南是云南最穷的县之一,天灾人祸众多,他们一年中总有一两个月的工资被作为捐款而少发。但是看到那些渴望上学的山里娃子,老师们还是尽其所能给予帮助。
村小的设施非常简陋,校钟是汽车内胎的钢圈,外表看上去挺整齐的教室里面光线幽暗,缺桌子少椅子,黑板斑驳,老师的宿舍除了床和桌子也是一无所有,他们是全能的,除了完成教学,还要修修补补、种菜砍柴,靠自己解决形形色色的难题,这对于我们是不可思议的,却是山村老师的真实生活。
老师们已经开始制定课程表了,尽量利用光线亮的白天上课,陆续又有孩子拉着家长来交费……
我离开坝美的早晨,正好是小学的开学典礼,操场上站满队列整齐的学生,五星红旗在老师带头学生跟唱的国歌声中缓缓升起,坐着船坝美渐渐模糊,朗朗读书声回荡在山谷……